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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灏珠:中山医院为何没建在法租界

发布时间: 2015-06-29 来源: 解放日报  作者:沈轶伦  

  1948年夏天,结束了5年医学学习的大学生陈灏珠,因为成绩优异而获得到上海中山医院实习的机会。经历多年战火频仍、辗转流亡的日子后,这位当时24 岁的青年早已习惯了随时奔赴未知之地。此前,因为日军侵袭,他从出生地香港逃难至广东韶关,又辗转到江西永新、赣州唐江、福建长汀求学。当时的上海对他来说,不过是又一个陌生的地名罢了。

  一路旅途奔波之后,这个大城市就在眼前了。没有见到想象中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在一片静静的平地中,远远伫立几幢带有中式风格的建筑。这,便是由中国人创立的第一所大型综合性医院——当时名为国立上海医学院附属中山医院(现为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

  日后成为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著名心血管病专家和医学教育家的陈灏珠,在第一次走向这几幢建筑物的时候,并未曾想到,从今以后,他的生命与此地不可分离。

  建所中国人自己的医院

  中山医院位于医学院路136号近枫林路,1994年2月被列为上海优秀历史建筑。其中的5层楼主楼是钢筋混凝土结构,外墙用红砖,部分墙面为仿石饰面。顶楼前后有仿清式栏杆望柱围护的平台,其上覆盖单檐歇山顶,上盖黄色琉璃瓦,屋脊为清式吻兽。中国传统风格和现代派风格相结合,平面呈工字形,北向围合成广场。

  在陈灏珠的记忆里,直到1948年他首次来到医院时,这幢有着金色琉璃瓦和歇山顶的大楼还是略显突兀地矗立在一片平地之中。医院周边荒凉一片,南面不远处的斜土区域内不少地方还是平民的坟场。医院周边不仅商业设施缺乏,甚至也几乎不通车。每周一次只有一辆邮车会在医院前停留一小时,为医院职工提供邮政服务。有时为了购物,医生护士们需要朝北步行半个小时,直到走到淮海中路,才能略略感受到上海的城市繁华。

  事实上,中山医院本来完全可以设立在当时与之只有枫林桥一桥之隔,更为繁华的法租界,但之所以最后选址在当时还十分偏僻的枫林路,是因为医学教育家颜福庆(1882-1970)心里怀揣着一个中国医学梦。

  颜福庆是上海宝山人,1904年毕业于圣约翰大学医学院,5年后又获得美国耶鲁大学医学博士学位,同年还于英国利物浦热带病学院进修获得热带病学学位,1914年获美国哈佛大学公共卫生学院公共卫生学证书,翌年与一些同道合作创办中华医学会。

  1924年2月,在南京举行的中华医学大会上,时任湘雅医学院院长的颜福庆发表演讲,倡议在我国东部地区创建一流的中国医事中心。1927年第四中山大学(后改称中央大学)在上海吴淞建立医学院,颜福庆担任院长,1928年租赁中国红十字会总医院作为综合性教学医院,颜福庆兼任医院院长。

  在 20世纪30年代,当时上海有市民300余万,而医院病床不足5000张,且多为外国人在租界设立的医院,收费昂贵,让一般患病的百姓望而却步。颜福庆倡议创建上海医事中心,计划的核心是创建一家设备齐全、规模宏大的为国人服务的医院,让普通的中国人也能就诊。这,就是中山医院的雏形。

  经过多方筹款,最终从各界筹集100万银元,其中60万银元用于建筑,20万银元用于设备,20万银元作为基金。1932年上海医学院从中央大学独立,更名为“国立上海医学院”。1934年,洛氏基金会把法租界天文台路135亩土地捐赠给上海医学院,准备用于建设医院。但翌年,颜福庆出售天文台路一部分土地,在华界枫林桥换置100亩土地,用以建造中山医院和上海医学院。他的想法很简单,一家属于中国人的医院,应该完全建立在中国人的土地上,雪中送炭,而不应该再建造于租界内,锦上添花。

  中山医院邀请当时上海各界领袖组织成立上海医事实业董事会。经过董事会投票决定,由基泰建筑公司设计图样,森泰厂承包建设。如今,根据《筹建上海中山医院计划概要》所记载,中山医院当时系按最新式医院设计,建病房楼一座、门诊处一所,分设特别门诊处及儿童门诊处等。医院设病床500张。1935年6月正式开工。名人史量才的家属又捐赠量才堂一幢,附设在中山医院内,与医院同时竣工为开办护士学校之用。

  因为是为中国人自己建造的医院,因此基泰建筑公司免去了设计费,上海水泥厂及中国水泥公司赠送了建造所需的水泥,当时的财政部税务科免征水泥税,恒大洋行又捐赠卫生器具等大力给予支持。

  终于,在1937年4月1日,宋氏三姐妹中的大姐宋霭龄为中山医院揭幕剪彩,当时实际开放病床300张。这里成为医学教育家颜福庆理想中的“上海医事中心”的起点,也为国立上海医学院提供了教学基地。

  院士的生活原点

  虽然这是国立上海医学院的附属医院,但在1948年夏天,时任中山医院院长的沈克非教授做出一个决定——一所优秀的大学应该要避免“近亲繁殖”,要从国立上海医学院以外的其他医学院引进优秀毕业生。就这样,在这一年夏天,江西国立中正医学院的优秀毕业生陈灏珠来到了上海,踏进中山医院的大门。

  当时,中山医院沿袭欧美国家的医生培养制度,实习医生被要求24小时住院值班,住院医师也被要求24小时住在医院宿舍里。刚刚参加工作,陈灏珠成为医院里最年轻的医师群中的一员,从实习医生做起到住院医师,再到主治医师,整整5年都吃住在中山医院里。病人有任何危急的变化,实习医师和住院医师都要第一时间出现在病房里。

  上个世纪40年代,医院里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对于实习医生来说,所有的时间都要用来学习和工作。虽然正值青春,但青年医师不要说结婚,连谈情说爱也不被允许。医院主楼顶楼最靠近琉璃瓦和歇山顶的地方,因为冬冷夏热条件不怎么好,因此就不被安排为病房而做了住院女医师和实习女医师的寝室。青年男医师每每走过楼下,也都不免爱慕地抬头看几眼。

  但忙碌的工作和病人的需求,的确容不得他们太多关注医学以外的事情。每天清晨,实习医师7点左右就要到病房检查病人,为病人进行抽血验血、打针输液、测量血压等诊疗工作,等候主治医师来查房,预备着汇报新入院病人的病史、老病人的病情变化情况,随时回答问题。内科查房往往就要一个上午。下午,实习医生要接诊新病人,写病史,做记录,整理各种医疗文件。到了下午4点左右,实习医师要陪住院医师再次查房。晚上回宿舍前,还要自己再去查房一遍。夜里还要看文献、读书,直至11点入睡。往往半夜里,又会被值班护士叫起来去查看病人的突发情况。工作虽然辛苦,但青年医师也因此受益匪浅,“病人不会只在医师上班的8小时内出现状况,医师24小时住院,可以随时给病人提供帮助,也可以观察到病人所患疾病发展和诊治过程,是一次很好的学习和实践的机会。”

  虽然解放后,实习医师和住院医师24小时值班制度因被认为不够人性化而取消,但陈灏珠却保留了24小时随叫随到的习惯。1954年,陈灏珠成为主治医师,开始在医学界崭露头角。按照当时不成文的规定,成为主治医师就不必住在医院里了,可以结婚了。陈灏珠是在一年之后才结的婚,夫人也是同行,是华山医院的一名护士。婚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就住在医院附近的家属宿舍里。只要病人需要,十分钟内就能到达医院。

  如今,91岁的陈灏珠在上海生活了67年之后,对上海大部分街区还是颇为陌生。一些著名景点,都是外地朋友来了,他才陪着去一次。人生前24年,他在动荡和漂泊流亡中度过,但以1948年为界,他再也没有离开过中山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