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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信芳与同科发小梅兰芳

发布时间: 2014-12-17 来源: 文汇报  作者:沈鸿鑫  

  梅兰芳和周信芳,当年喜连成科班里的同期搭班生,联袂演出名动京城。出科后,一位成为“四大名旦”之首,创造了千娇百媚的“梅派”,一位成为海派文化代表,其“麒派”苍劲浑厚。但他们二人并无宗派情绪、门户之见,相反互相尊重,彼此提携。在台上,他俩相互映衬珠联璧合,在台下,两位大师又是志同道合的挚友。

  在喜连成同科搭班

  清光绪二十年(1894年)农历甲午年,甲午海战的隆隆炮声刚过,在中国北方的北京,南方的淮阴,两个婴儿相继出生了,一个叫梅兰芳,一个叫周信芳。

  梅兰芳的祖父是“同光十三绝”之一的梅巧玲,也是一位京剧旦角改革的先驱者。外祖父杨隆寿是京剧武生名角,有“活武松”、“活石秀”的称誉。伯父梅雨田长期为谭鑫培操琴,父亲梅竹芬也是一位青衣花旦。梅兰芳出生在戏园子极为集中的正阳门外李铁拐斜街,家人给他取名澜,字畹华,乳名则叫他群子。

  周信芳祖上原是浙江宁波慈城的官宦之家,后家道中落。他的父亲周慰堂在慈城县城的布店里当了一名伙计,因喜爱迷恋京戏,而下海搭班,唱了京戏。周信芳的母亲也是京戏演员。周信芳就是父母所在戏班到江苏淮阴演出时,出生在淮阴南门东虹桥头毗庐庵边的一间小屋里。

  梅兰芳身处京剧之都,祖父、伯父又都是京剧界的名流,他学戏条件相对较好,而且传承的是正宗的京派;周信芳却身居江湖小戏班,虽然拜的师傅也是京派的名伶,但他学的比较杂,既有京派,又受王鸿寿南派的深刻影响,而且他较多在南方集镇码头上漂泊卖艺。

  1907年,梅兰芳到喜连成科班搭班学艺;第二年,南方的周信芳也负笈北上,进了喜连成科班。两人当时都是13岁,又都是搭班学员,特别亲密。他们首次合作的剧目是《九更天》,这是一出奇冤戏,周信芳饰马义,梅兰芳饰马女,一个悲愤一个凄厉,催人泪下;接着又合演了《战蒲关》,这是全场压轴戏,王霸命老仆刘忠去杀爱妾徐艳贞,周信芳扮演的刘忠进退两难欲言又止,手中宝剑颤颤抖动;梅兰芳扮演的徐艳贞见此情状知有蹊跷,两人表演细腻逼真,唱腔委婉动听。当演到徐艳贞问明情由夺剑自刎,刘忠随即也自尽而死时,剧情达到高潮。许多观众禁不住为这两位童伶的精湛表演喝彩叫好。自从梅兰芳、周信芳搭班演出后,喜连成科班的演出地广和楼的观众从原先的五六百座激增到一千五六百座,十分红火。

  梅兰芳和周信芳在喜连成同科并合作演出,这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事件。20世纪50年代初,梅兰芳在《舞台生活四十年》中回忆道:

  我在喜连成搭班的时候,经常跟我的幼年伙伴合演。搭班的如麒麟童、小益芳、贯大元、小穆飞都是很受观众欢迎的。麒麟童是周信芳的艺名,我们年龄相同,都是属马的。在喜连成的性质也相同,都是搭班学习,所以非常亲密。……他那时就以衰派老生戏见长。从喜连成搭班起,直到最近,还常常同台合演的只有他一人了。

  在朝鲜冒着炮火演出

  1953年10月,梅兰芳、周信芳一同参加了中国人民赴朝慰问团前往朝鲜演出。慰问团的总团长是贺龙将军,梅兰芳、周信芳任副总团长。

  慰问团到达平壤后,先在地下剧场为朝鲜政府的干部们演出,接着又在志愿军司令部驻地的土坡上临时搭建舞台,举行了一次规模盛大的慰问演出。当时上海去的小生演员齐英才担任演员队长,这么多的大牌名角同台,如何排戏码,使他犯了难。梅兰芳说:“小齐,你是演员队长,怎么排都行。”程砚秋说:“我演开锣戏”。周信芳说:“那么我来第二出吧,让梅先生、马先生唱大轴、压轴。”梅兰芳和马连良却要周信芳唱大轴。结果这一场戏码的排列为:程砚秋、沈金波的《三击掌》,周信芳、齐英才的《徐策跑城》,马连良的《四进士》,大轴是梅兰芳的《贵妃醉酒》,如此强大的阵容可说是千载难逢。演出时,一块幕布把前台、后台隔开。志愿军战士们沿着土坡,层层而坐,约有一万余名观众,场面十分壮观。大师们的精彩表演受到了战士们的热烈欢迎,多次谢幕,欲罢不能。

  有一次,在朝鲜中部香枫山慰问演出,演出场所是半山中辟出来的一个小广场,台是临时搭起来的,舞台的左后方用芦席隔成一间露天的化装室。那天周信芳演完《徐策跑城》,对准备上场的梅兰芳说:“今天台上风太大,抖袖、甩髯、跑圆场的种种身段都受了限制”。梅兰芳那天演的是《贵妃醉酒》,于是他特别注意了在大风中表演的诀窍——做身段要看风向;水袖的翻动,身体的回转,必须分外留心;尽量顺着风势来做,免得吹乱了衣裙;唱的时候不能迎着风唱,这样会把嗓子吹哑,要避着风,并想法靠近扩音器,使声音能传到广场的最后一排……梅兰芳这些办法很奏效,演出非常成功。

  志愿军负责接待工作的同志对慰问团照顾得无微不至,可是慰问团表演的时候,他们却往往没有时间去看戏。一天晚饭后,老舍和周信芳正在散步,听到一间屋子里传来胡琴声,就来告诉梅兰芳:“今晚我们组一个清唱晚会来慰问他们一下吧”!梅兰芳说:“这主意好,最好再找几个人来参加,热闹些”!于是又去找了马连良和山东快书表演家高元钧。他们一起走到那间屋子里,老舍说:“今天我们特地来给大家举行一个清唱晚会”。大家非常高兴。有人提议去找剧团的琴师,梅兰芳说:“不必了,刚才听见胡琴响,就请那两位同志给拉一下,更有意思”。一位同志介绍说:“这两位是我们的炊事员,怕托不好你们的腔”。梅兰芳说:“不要紧,我们会凑合你的”。于是马连良演唱了《马鞍山》和《三娘教子》,周信芳演唱了《四进士》,老舍也唱了一段《钓金龟》,接着,梅兰芳演唱了《玉堂春》,最后高元钧掏出两块铜片,说了《武松打虎》和几个轻松有趣的小段子。清唱会引来了许多人,门外空地上站满了志愿军同志,有的人用手拍着板,有的还轻声跟着调子哼腔,他们说:“像这样的清唱晚会,比看舞台上的表演还要难得啊”!

  慰问团不仅演出任务繁重,在前线演出时生活也很艰苦。齐英才在《梅周在朝鲜前线》一文中回忆道:“几位大师当时都是近六十的人了,住,是志愿军临时给搭建的帐篷,地下铺的是稻草,军被每人两条,晚上睡觉一个紧挨一个,四位艺术大师也和大家一样。梅兰芳说,‘人家家国都毁了,我们住在这帐篷中,能遮风挡雨就很好了,咱们是来慰问的,不是来享福的嘛!’周信芳说,‘我们慰问别人,自己也在受教育,满足于睡稻草地铺,也是一大进步’。”

  绝技高风并足传

  为了表彰梅兰芳、周信芳对我国戏曲事业的巨大贡献,发扬梅、周的爱国精神、敬业精神和创新精神,从而推动京剧和戏曲事业的进一步发展,1955年4月,中央文化部、全国文联、中国剧协联合举办了梅兰芳周信芳舞台生活五十年的纪念活动。

  4月11日下午,梅兰芳周信芳舞台生活五十年纪念会在北京天桥大剧场隆重举行。首都文化界和在京的苏联戏剧家、各国驻我国使馆文化参赞、各国记者参加了大会。文化部副部长夏衍在讲话中赞扬了梅兰芳、周信芳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的精神,在祖国与人民最艰难、最困苦的时候,表现出了可贵的民族气节和对人民的忠诚;还赞扬了梅周二位继承和发扬我国戏曲表演艺术的现实主义传统,并永远向前探索、精进不已的精神。中国剧协副主席欧阳予倩作了《真正的演员,美的创造者——梅兰芳》的报告,中国剧协主席田汉作了《战斗的表演艺术家——周信芳》的报告。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程砚秋代表戏曲界向梅兰芳、周信芳致祝贺词。

  4月12日至17日,梅兰芳、周信芳在天桥大剧场举行纪念演出,梅先生演出的剧目有《断桥》、《洛神》、《宇宙锋》、《穆柯寨·穆天王》;周先生演出的剧目有《乌龙院》、《清风亭》、《文天祥》、《扫松》。梅、周还合演了《二堂舍子》,梅兰芳饰王桂英,周信芳饰刘彦昌,梅葆玥、梅葆玖分别配演沉香和秋儿。

  这次纪念演出中还有一件趣事,因为梅兰芳、周信芳与话剧大师洪深三人同庚,都属马,有人提议乘此次纪念演出,搞一个“三马”合演。戏码是《审头刺汤》。洪深饰汤勤,梅兰芳饰雪艳,周信芳饰陆炳。这天的戏在北京饭店的小礼堂演出,座无虚席,田汉、欧阳予倩、马彦祥、金山等都出席观看。行家们众口一词地赞扬这场演出别开生面,十分精彩。

  纪念活动期间,周信芳到梅兰芳家吃饭,两位老朋友促膝畅叙,兴致极浓。那天在一起吃饭的只有梅、周以及梅夫人、许姬传和赵晓岚等五人。菜烧得美味可口,桌上还放着四小碟酱菜,这是用来调剂口味的。梅兰芳对周信芳说:“我想搞点儿新戏。我老了,扮上戏已经不漂亮,唱卖份的戏不合适了。要是再唱《天女散花》,恐怕要成为‘老仙女’了,所以,我想搞些类似《穆桂英挂帅》那样描写古代中年妇女的新戏。”席间,梅兰芳还笑着对赵晓岚说:“你知道吗?当年周先生唱大嗓小生时,那扮相可美了!”周信芳连忙摆手说:“您还提这呐!现在连眼皮也掉下来了!”这时,梅兰芳又补充了一句:“周先生后来不唱小生,专唱老生,那就更合适了!”周信芳接着梅兰芳前面的那个话题说:“我们人老了,但还是要再搞点新戏!”

  梅周情深传佳话

  梅兰芳和周信芳,他们一位是“四大名旦”之首,创造了千娇百媚的“梅派”,一是著名须生,其“麒派”苍劲浑厚,一位是京派的“庙首”,一位是海派之执牛耳者。但他们二人并无宗派情绪、门户之见,相反互相尊重,彼此提携,并在舞台上多次亲密合作,两种风格相异的流派,在舞台上相互映衬,配合默契,珠联璧合,创造出美轮美奂的艺术形象。在台上他们是亲密的合作者,在台下则是志同道合、相濡以沫的挚友。在民族危亡、生灵涂炭的抗日战争时期,梅兰芳与周信芳都在上海。一个蓄须明志,拒绝为敌伪演出;一个固守卡尔登戏院,编演具有民族意识的《明末遗恨》和《徽钦二帝》等剧目,都以自己的方式同敌人进行不屈不挠的斗争。

  1949年春,国民党企图裹挟一批知名人士到台湾,中共地下党委派熊佛西联络梅兰芳、周信芳,周信芳毫不犹豫地表示坚决留在上海迎接解放,并主动陪熊佛西去找梅兰芳。不料根本不用劝说,梅兰芳心意早定,决不跟国民党走。解放后,他们一起赴京出席第一届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参加开国大典,参加全国第一次文代会,还分别担任中国戏曲研究院的正、副院长,在戏剧战线上并肩工作。1953年10月,梅、周一同参加第三届中国人民赴朝慰问团,冒着炮火为志愿军将士和朝鲜军民演出。

  梅兰芳、周信芳在相处中十分谦逊,对对方都是由衷地尊重和推崇。1951年上海举行周信芳演剧生活五十年纪念,那天梅兰芳刚从北京回沪,忙从车站赶到会场祝贺,并撰写文章,称颂周信芳“灿烂的成就,光辉的历史”,他说:“麒派在大江南北,是普遍流行着的;《追韩信》、《打严嵩》成为京剧界中非常流行的歌调。他还教育了许多后起人才”。1961年8月,梅兰芳不幸病逝,周信芳闻此噩耗十分悲痛,他特地在《上海戏剧》发表长文《悼念梅兰芳同志》,称誉梅先生是“后代的楷模,人民的艺术家”。他说:“兰芳同志在舞台上时刻考虑到美,处处讲究美,他所塑造的中国古代妇女的典型形象,也可以说就是美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