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去崇明参加一个会议,那天驱车到浦东,经长江隧道,仅7分钟,就到了长兴岛;然后上了全长16.65公里巍峨壮观的长江大桥,也就10来分钟,就跨越过滔滔的长江,到了崇明。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驶,路旁丛丛茂密的绿树,掩映着成片的农田和一排排盖有各种色彩屋顶的多层民居;一股浓郁的花树香气,还有久违了的乡间特有的泥土气息,透过车窗,沁人心脾,使人感到十分的亲切和舒畅。今年我又两次前往崇明游览、观光。抚今忆昔,我不禁回想起半个世纪之前初来崇明的那些个往事。
当时我是华东师大中文系毕业班的学生,1961年4月,学校组织我们到崇明参加围垦劳动。当时崇明的围垦是一个很大的工程,上海市里组织多批围垦大军到崇明劳动,高校也是一支重要的力量。我们这次的任务是在崇明岛的西北端新安沙筑一条江堤。4月9日晚上我们从学校乘车到了十六铺大达码头。我们在候船室里候船,当时正好第26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在北京举行,于是我们就在候船室收听比赛实况的广播。那天晚上是男子团体决赛,中国由容国团、庄则栋、徐寅生出战,对方是日本队的荻村、星野和木村。徐寅生与星野一战,用十二大板扣杀,赢得重要的一分,关键时刻,容国团又力挫星野,帮助中国队以5:3荣获冠军。这也是中国第一次在世乒赛上获得男子团体冠军。广播里讲解员富有激情的语言,使我们虽然不在现场,也深受感染。胜利的消息,更使我们热血沸腾,兴奋异常。这次世乒赛,庄则栋、邱钟惠还分获了男女单打冠军,从此开始中国乒乓的辉煌之旅。
深夜11时,我们搭上江轮,在长江里夜行,时不时可以感觉到浪涛的汹涌。午夜3时多才到达崇明的南门港。在招待所歇息到天明,搭乘汽车�一个多小时,到达新海农场,再前面,已经没有公路了,只能背着行李行军,�2小时才到达目的地。眼前是一片荒滩。来到这里,首先的工作是搭帐篷;还有几位老师和同学拿了铁镐在附近的空地上挖坑,建造厕所。我们班的主要任务是运土筑堤,一部分同学在六、七十米以外的地方挖土,另一部分同学运土,用竹子做成像担架的模样,挖土的把一铲一铲泥土推放在“担架”上,运土的同学两人一组,一前一后抬着“担架”运至江边的工地。还有一部分同学是在民工的指导下筑堤的。我参加运土,我的搭档是蒋荫安同学。顺便说一说,毕业后蒋荫安去了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当研究生,后来分配在《人民日报》文艺部工作,我到上海戏剧学院当研究生,后来进了上海市文化局。我与蒋荫安交谊甚深,一直有所往还。后来他担任了《人民日报》海外版的副总编辑,不幸的是积劳成疾,于2007年病逝了。抬土的工作单调而劳累,不仅腰酸腿疼,因为每人用一根草绳套在肩膀上,几天下来,衣服也磨破了,肩膀也红肿起来。生活也非常艰苦,一个帐篷要挤好多人,遇到下雨,帐篷里就有不少地方滴滴答答漏水,我们只能用脸盆放在被子上,以免把棉被淋湿。当时粮食是定量供应的,劳动以后,每人都饭量大增。反正总是觉得没吃饱,哪怕能多吃一粒米饭也是好的,这种感觉是今天还想减肥的人怎么也体会不出的。当时好像是自己开伙的,每顿有一菜一汤,谈不上佳肴,但吃得特别香。
生活虽然艰苦,但还是充满了欢乐。劳动中间休息时,我们会聚在一起唱歌,有的同学还编了快板,来鼓动情绪。这里的风景很美,收工后,我们会到江边游玩,江水汹涌,白浪滔天,气魄雄浑。江的对岸是江苏的海门,远远望去,清晰可辨。那江滩特别可爱,它是泥土沙粒冲积而成的,显得十分细腻,不规则的裂痕隐约可见,就像大理石的图案,赤脚踏在上面感到非常舒适惬意。后来我曾到过许多地方的海滩,终没有这样的感觉。下雨天不能出工,我们会在帐篷里下棋或开联欢会。记得有一天晚上,上海沪剧团青年队来崇明慰问演出,我们到农场的礼堂观看,演出剧目是《刘三姐》。
我们在那里的劳动持续了半个月的时间。那时崇明的交通很不方便,我们住的地方偏于岛的西北角,还不通公路。离开那天,我们是深夜12时出发,大家自己背着沉重的行李,从驻地行军30里到达三星镇。那次是又累又困,一路上背着行李,一边走,一边朦朦胧胧地打起瞌睡。这也是一般人难以体会的。到三星镇大概在凌晨4点钟左右。汽车还没来,我们就在路边,坐在行李上打盹。后来搭上了汽车,驶至南门港,再乘船回上海。这是我们大学生活中的最后一次下乡劳动。也是记忆特别深刻的一次。
岁月在流逝,生活在前进。自从1961年去过崇明后,一直没有机会再去,时隔多年,我却连续三次前往崇明。当我重新踏上这块土地时,感到恍若隔世。感受最深的,一是改革开放后,崇明发生了巨变,如今城桥镇已经一片繁华的都市景象,我们开会的天鹤宾馆富丽堂皇,长江隧桥如同一条彩色长虹横卧长江口上,使崇明和市区的自然距离和心理距离都大大缩短了,6车道的陈海公路横贯全岛东西,成为一条交通大动脉。二是崇明的生态环境保护得很好,全岛绿化覆盖率很高,我去过的东平国家森林公园幽深宁静,尽脱城市的喧嚣,这里空气清新,俨然天然的氧吧,西沙湿地保留着原始的生态,森林葱郁,滩涂成片,飞鸟翔集,前卫村的农家乐则透发出民俗和历史的意韵。如今崇明已成为上海市区近在咫尺的一个后花园,上海市民和海内外朋友生态旅游的绝好去处。当年的围垦劳动已经是遥远的往事,但这些与今天的崇明难道没有内在的联系吗,一个国家,一个城市的繁荣昌盛,它总是几代人辛勤劳作、不懈努力凝聚而成的。而艰苦的历练,挫折和磨难,对一个人的人格成长,乃是别一种的营养。我从华东师大中文系毕业已经50多年了,如今我们已经老了,回想起年轻的时光,忆及那激情燃烧的岁月,不免浮想联翩,感慨万千!